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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诃夫妙语迷人

1998-08-13 来源:光明日报  我有话说

在个人读书经历中,我越来越觉得契诃夫对我来说不仅是一种境界,而且更是一种深刻的癖好。托尔斯泰在读过他的《宝贝儿》后,曾经掩卷长叹,认为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写得这样好,再无人能写出这样的语言!托翁的赞叹是由衷的,那是巨匠对巨匠的理解,是两种智慧的渊然融汇。

大抵说来,第一流的小说家都不太善于讲故事,即不仅仅依靠情节来作为自己的擅长和手段。故事在他们那里,只是一个花架而已,借以支撑满架生机盎然的蓊郁。契诃夫是一个讲故事的圣手,但他决不只以故事作为他小说的依赖。他的小说我们读了每每有惘惘依依的感觉,实在是因为其情绪的漾动思想的魅力以及字里行间深刻埋伏着的意趣。而这些在很大程度上又体现在其小说的妙语中,这种妙语在文章中甚至体现在行文气势的语句安排上,这同时也成为契诃夫小说的个人风格方面不可替代的显著特征。这种妙语尚与警句格言有所不同,这是小说情景、性格、场面、格调、意境等方面的一个有机的动体,一个活泼泼的精灵,人物事理的姿态,也就是精神,往往在此时愈显精彩,仿佛蓊郁的涧壑陡见一枝殷红,仿佛闪烁的星群划过一道亮光。

契诃夫善于在陈述句后点染生动的一笔,他写一个人的声音很低,接曰:“仿佛生怕打破了夜晚的沉寂”;写一个人冗长的讲话不知何时才能到头:“那份郁闷,哪怕有几百俄里长的荒凉的单调和烧光的草原,也比不上”;写沉重的怨恨:“像一个冰凉的小锤子那样捣他的心”。妙句之妙在有情趣,以活泼的比喻句法生动的物景凸显抽象的观念,实在就具有很大的艺术空间,而又决不忽略细小处,这正是大艺术家的非凡本领和本色。

写作的本质的乐趣,很大成份上在于写作的方式与技法当中——精确,新异,伟大的作家在自享的同时便度过愉快的时光,契诃夫的独特魅力很明晰地表现在他善于将他忧患漠漠的心境,对人类终极生存意义的关怀,把他的善良、敏感、深思、愁绪,转换成为非他莫属的特异的文学语言,并渗透到小说的各个细微部分,这一点,在他的小说的妙句部分表现得最为明显。刘勰说“取类不常”,钱钟书先生说“愈能使不类为类,愈见诗人心手之妙”。契诃夫小说正具有这特点,“夜晚的宁静,没有一点声响来搅扰,时间仿佛站住,跟医生一块儿呆呆看书”,“所有那九种职务彼此相像,就跟这滴水和那滴水相像一样”,都堪称神来之笔。契诃夫写一个女角的愤慨,是“心头积满水锈”,真是随意点染,皆成妙趣,入木三分,力透纸背。

读他的作品,心头总充斥着什么,激动而难以平静,有时事件几乎是无关紧要的,迷人的是他对这一切的叙述,但只心眼移步,就闪现晶亮的珍珠,幽默风趣而又十分沉重,关于生活的意义啦、贫富和爱憎啦、信仰和庸俗啦,随他的文笔带来的惘惘依依的思考,这就是替阶级社会勾勒了一幅笑意漾动的苦脸的人道主义作家的独特魅力。

在我国当代文坛数以千计文学杂志中,水分太多的小说正谓不少,我每读此等小说,深感其太需要充血了,该充血的部分往往不是结构不是情节不是故事的展开,而是精彩的妙句——充斥在妙句中的思想、思虑以及由此凸显的人物的姿态也就是精神,此等细小处却正有着思想的神髓在,可惜每每为人所忽略,真是莫大的悲哀。在这方面,契诃夫小说是一剂对症的良药,妙趣横生耐人寻味的想象,令人折服的渊博,心智的灵光以及由此产生的丰厚的机智,有多么沉重的分量啊。艺术的生动和活力,也正在这传神写照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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